我轻叹了一口气,身在异乡对家中亲人的思念我并不是没有试过,可说句不孝的话,对远方父母的孺慕真的比不上对家中娇妻的挂牵那样蚀人。唉,只是分别一天就这样磨人,看样子只能尽快解决这次事件,才能早些回去团聚,免受相思之苦。
 
出去办了点儿事才回到宾馆吃饭,从餐厅回来又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,看看时间差不多了,换上正式的衣装。九点整,我准时敲响了赵娴的房门。
 
交涉经验丰富的她比我更清楚地了解着装在谈判中的重要性,一身藏青色的职业装和我身上的灰西装倒是蛮相称的。仔细打量,她还破天荒地化了些淡妆,脸色红润了不少。
 
34;走吧!34;和昨晚的激动相比,今天的她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孤傲,也许是最终理解了我的行为吧,或者,是不屑再与我多说只字片语?
 
叫了辆车来到远方农贸,这是一家专营种子饲料农具农药化肥之类农用物资的公司,规模和通达差不多。九点四十左右,我们终于在小会议室等到了这次谈判的另一主角――远方的老总马德才。
 
看着他和赵娴握手时那垂涎三尺的表情我就有些恶心,这家伙长得实在不怎么地,秃顶,水泡眼,酒糟鼻,双下巴,啤酒肚,腿还有点儿罗圈,整个儿一反派形象,光从外表看就有七八分色狼相,只是不知道他这种身材还有没有作色狼的资本。
 
一番寒喧后宾主在会议长桌分两边就座,马德才身边那个业务部王经理很麻利地将一个文件夹打开,平摊在老家伙面前。
 
34;这次有毒饲料事件的严重性想必你们也知道,对我们公司的声誉也造成了极坏的影响,这次约你们来就是谈一下经济赔偿的问题,不知道贵公司打算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交待?34;马德才操着破锣般的嗓子首先拉开了谈判的序幕。
 
34;错在我方,经济赔偿是一定会的,现在两家坐下来就是要协商一下赔偿金额的问题。34;相比起来,赵娴本就悦耳的声音此刻更是如同天籁。
 
34;那赵小姐的意思是……34;马德才脸上的笑容我怎么看都是淫笑。
 
34;请马总先把你们估计的损失和要求的赔偿金额报给我,具体事宜我们之后再讨论。34;她倒是一点儿不吃亏。
 
34;呵呵,爽快,我喜欢。小王,34;马德才弹了个响指,34;具体的你跟两位说吧。34; 
 
34;是,34;王经理又拿出一个文件夹,34;粗略估算后,包括饲料原价、牲畜赔偿、安抚农户、公司名誉损失在内,赔偿大约定在二十五万左右为宜。34;
 
乖乖,比芸儿给的上限多出一倍半,这下子……先看赵娴有什么高招儿吧。
 
34;王经理,贵公司估算的损失好像和我们了解的情况有不小的出入啊。34;赵娴的回答仍是那么不卑不亢。
 
34;哦?赵小姐有何高见?34;马德才的破锣嗓再次响起。
 
赵娴从包里掏出几张复印纸递过去,34;这是贵公司门市部一个月来的饲料销售清单,据我了解,我方的这批饲料你们总共才销出去二百公斤,发现有问题后立即就停止销售了,受害的只有岩前乡的四家养殖户,生猪死了不到四十头。34;
 
马德才立马变了脸色,转头向门外呼喝:34;李秘书,给我把崔亚平叫来。34;见他发火,赵娴也停止了叙述,会议室一时安静下来,只听见四个人的呼吸声。
 
不一会儿秘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34;马总,崔经理来了。34;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走进来。
 
34;崔亚平!34;马德才一声怒吼,34;你他妈的经理是怎么当的?这种资料怎么能泄漏出去?去给我问问谁干的,查不出来你也不用干了。34;一把将几张纸全摔到他脸上去。
 
这样的暴行连赵娴都皱起了眉头,有些看不过去。
 
那个叫崔亚平的喏喏地退了出去后,马德才又转向我们,34;赵小姐,你这种工作方式算是刺探我们公司机密,好像不是很友好啊。34;
 
34;马总,我的手段可能欠妥一些,可是贵公司虚报损失这也是事实,你们又怎么解释呢?34;赵娴倒是一点儿都不退缩。
 
34;好吧,那依你的意见,这个款额到底怎么定呢?34;老家伙见东窗事发,不得已做出了让步。
 
34;劣质的那部分饲料我们全赔,金额约是五万五左右;养殖户的损失我们也出,毛猪市场均价三百五,这里算一万五;贵公司名誉赔偿我们愿支付二万元;前后共计九万元,不知道这样安排您是否同意。34;事前资料准备充足,条理清楚思路明晰,赵娴此时还真像个正在分析案情的警官哩。
 
34;嗬嗬嗬……34;淫笑声再次从对面发出,34;赵小姐准备相当充分呀,前面两条我没有意见,可是公司名声受损,这可不是一两万块钱补得回来的吧?34;
 
34;我国法律明文规定:名誉赔偿及精神补偿限制在物质损失的百分之三十以内,二万元已经是上限了。34;她此言一出我着实吃了一惊,芸儿说得没错,其实不用我她也能应付裕如。
 
果不其然,还不待我念头转完,赵娴就斜着头抛过来个示威的眼神,看样子她还是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呀。有竞争意识是好事儿,但好胜心太强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优点了,不过这当儿上我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。
 
34;这样啊,赵小姐张口法律闭口法律让我很为难呀,34;马德才一脸的奸笑,34;既然大家谈不拢,那我们干脆就用法律手段解决吧,想必你们李总一定会很乐于看到我们对簿公堂的。34;
 
34;这……上法庭有伤两家和气,马总,是不是请您再考虑一下。34;诉诸法律这种情况正是通达高层最不愿意看到的,马德才相当准确地把握到这一点。死穴被点中,赵娴也只能徒呼奈何了。
 
34;或者我吃亏一点,你们赔个十七八万的凑合了,反正通达财大气粗也不缺这点小钱。赵小姐,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作的让步喔。34;老色狼嘿嘿淫笑,一点儿也没把我们两个楞头青放在眼里。
 
34;你……34;赵娴终于明白对方根本是在耍赖,气得一句话就卡在了喉咙里。
 
对方连这种无赖的手段都用得出来,一般的方法是没法解决了。看样子是我出场的时候了,反正我压根儿也没打算按照赵娴的赔偿方案办。
 
34;等一等,34;我伸手拦住了正欲继续申辩的赵娴,34;娴姐,马总说得没错,你这种赔偿的确有失公平。34;
 
34;看看嘛看看嘛,赵小姐,这样赔偿连你们自己公司的人都看不过去了。34;马德才和王经理对视一眼,同时大笑起来。
 
34;萧桐你干什么?34;赵娴把我的手推开,沉声喝问,34;你疯啦?34;
 
34;娴姐,34;我凑过嘴去附在她耳边,34;你就好好坐着看我的表演吧。34;
 
赵娴闻言一楞,我转头给了她个凌厉的眼神,凌厉到能在她的瞳孔中看到反射出的我眼睛的精芒,她发了两秒钟的呆,还是老实靠回椅背上去。
 
34;马总,王经理,你们愿意听听我的赔偿方案吗?34;我再次转向对面,脸上露出,或者可以说是摆出诚恳的笑容。
 
34;说、说,34;马德才咧嘴露出那两颗大金牙,34;萧先生一表人才,定有真知灼见。34;
 
34;好,那我就不客气了,34;想到他待会的表情,我忍不住从心里笑出声来,34;我的想法是这样的:饲料原价加牲畜损失,通达只出一半也就是三万五,四舍五入算四万,贵公司的名誉赔偿我们一分不付,总计一共是四万元。34;
 
34;有病吧你?34;说到一半姓马的已是变了脸色,我刚说完他就忍不住破口开骂。
 
34;还有,为纪念贵公司与通达这次愉快的合作,今晚我俩就在隔壁沉香榭酒楼设宴,还请马总大驾光临。34;我面不改色,继续微笑着说。
 
半天没说话的王经理也终于开了腔:34;萧先生,既然你们这么没有诚意,那我看这次的谈判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吧?马总,您看呢?34;
 
34;哼哼哼,34;不等马德才答话我先笑出声来,34;没诚意?没有诚意的应该是你们远方公司吧?34;
 
34;你什么意思?34;马德才脸色更阴沉了,似乎觉察到了什么。
 
34;我这里有些东西,34;我弯腰从提包中取出一个信封,将一摞照片倾倒在会议桌上,大概有二十几张,34;能不能请马总给我一个解释呢?34;
 
他俩拿过去一张张地翻看,王经理还好些,马德才的脸立马变成了猪肝色,34;这…这是我们的仓库,你…你……34;
 
34;是的,照片上就是你们公司堆放那批饲料的东坑仓库。34;我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支吾,34;温度湿度离谱的储藏环境,重新发酵的陈年霉变饲料和当年购进的新饲料混装,之前的稀释高锰酸钾水洗涤和浸泡……马总,我这几张照片要是拿到电视台去,可是活脱脱的一期质量万里行呀。34;
 
34;你…你这是非法闯入私人地方,我…我要告你。34;马德才有些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 
34;请便,这些照片是我在街边花了十块钱买来的,这也犯法吗?34;无赖人人会耍,就看你放不放得下这个脸子,对这种人我又有什么好客气的?34;倒是您呀马总,下次干完坏事,犯罪现场可千万要记得收拾干净喔,你那个稀释用的池子到现在还是紫汪汪的呢。34;
 
34;这…这…你们通达交过来的货,本来就有一半儿是新陈混装的,那就说明…说明黄曲霉素有一半儿的可能是从你们那儿带过来的。34;想起这件事,马德才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。
 
34;没错,这我也清楚,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肯付这四万块钱?34;我向后靠在舒适的转椅中,舒舒服服地跷起了二郎腿,34;可是通达交货的时候你没发现,等混料后才发现,这个责任是谁的就很难分清楚了。34;
 
34;你…你有什么证据?34;他的底气明显不足了,这种天气,即使是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,我也能看见他额上涔涔而下的汗珠。
 
34;没证据我不会乱说的,34;我从怀里衣袋内掏出一卷磁带,34;这是你临时雇来的混料工的证言,11月21号收的货,当晚你就迫不及待找人来洗料混料,23号烘干装袋封包,我没说错吧?时间关系,那二十几个民工我只找到四个,多给我几天我能全部给你找出来,你信是不信?34;
 
34;你…你有种!34;马德才像瘪了气的猪尿泡,瘫在椅上。
 
废话,为了让那四个家伙开口,一人五百总共花了我二千大元呢,不是我有种,是我口袋里的人民币有种。
 
34;呵呵,34;我站起身来,双手撑在会议桌上,身体前倾,34;有没有种的事我们再议,听说这段时间国家正在对坑农害农的行为进行重点打击,马总可以试试,看看我们的政府是不是吃干饭的。34;
 
34;那你们公司也有过错,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。34;王经理还是不知死活,楞充硬汉。
 
34;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,34;我摊摊手,将马德才刚才的话改了个字还给姓王的,34;既然大家谈不拢,那我们干脆就用法律手段解决吧,想必你们马总一定会很乐于看到我们对簿公堂的。34;
 
34;这件事儿摆明就是你们在陷害通达,拿到哪里去我们都是有理的,想上法庭也行。34;赵娴霍地一下站起来,手中有了王牌,她的口气也硬起来。撇去和我争胜的坚持,大局观终究还是在她心里占了上风。
 
34;不,不,四万就四万,我认就是,失礼之处还请萧先生赵小姐多包涵,34;眼见大势已去,马德才整个换了一个人,口气谦卑得像是欠了我十亿八亿,34;只是不知道萧先生手头上的东西……34;
 
34;英明!34;我向他竖了竖大拇指以示赞许,34;生意人求财不求气,马总深得此中三味呀。你放心,签了协议我自然会把底片和磁带都交给你的。34;
 
34;谢谢,谢谢,萧先生人中俊杰,想必不会食言。这事儿咱们就这么定了,和气生财,和气生财嘛,哈哈哈哈……34;这又是一只见风使舵的老狐狸。
 
34;那今天的晚宴马总一定肯赏光喽?到时候我们准备好协议,一块儿签了,这事儿就算结了。34;我当然也陪上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。
 
34;去,一定去,怎能让你们破费,这顿我请,我请。34;满脸的横肉都跟着笑容颤抖,让人直接就没了食欲。
 
这时那个崔亚平喘着粗气跑进来,34;马…马总,我查到了,是那个…那个…
 
…呃?34;这家伙还算机灵,一看房间里情势不对,立马住了口。
 
34;马总,底层员工也是人,别逼人太甚啊!34;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,顺手帮赵娴收尾善后,毕竟公司之间的事,要是砸了人家小职员的饭碗那可就伤天害理了。
 
34;是是是,34;马德才对着我们满脸赔笑,转向崔亚平,恶狠狠地从嘴里迸出一个34;滚!34;
 
走出远方农贸的大门,我用力伸了个懒腰,34;今晚再应付完那个劳什子的晚餐,明天就可以回家了,真好!34;
 
34;你说,34;背后传来赵娴有些变调的声音,34;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,找人来抢你手上的东西?34;
 
34;放心吧,数码相片和录音的WAV格式文件今天早上我已经发到自己邮箱里去了,除非他有胆子干掉咱俩,否则这些东西是抢不走的。34;我向上蹦跳了两下,把刚才面对着马德才时吸进的一肚子秽气长长地吐出来。
 
防人之心不可无,她都能想得到的问题我又怎会疏忽?今天我之所以用这种不留余地的雷霆手段解决,全是因为想起了肖少峰那八字真言。和这种无耻之徒交涉,你若不露点锋芒镇住他,他还以为你好欺负呢。狠一点毒一点则彻底绝了他们走歪门邪道的念想,这一点我还是明白得很,不会手软的。
 
抬头看看天,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开了一条口子,阳光从中透出来,暖暖地照射在我们身上。乌云间的裂缝越扩越大,几道金色的阳光如同长剑般插向大地,仿佛预示着光明的未来。
 
让人心旷神怡的未来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