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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、白发道姑

第二章、白发道姑

  一行三人由范叔寒执着火筒前行,地道极为平坦,但只容一个人行走,这样走了数十丈光景,前面忽然向右弯去。范叔寒走到转弯处,忽然脚下一停,回头道:“这地道好像不对了。”

 

  端木让走在最后,闻言说道:“怎么不对了?”

 

  范叔寒道:“我进来的时候,地道是—路往下来,只有最后一段才是平路,那么我回上去,应该走了一段平路之后,就该一路往上才对,现在我们走了这许多路,始终是平坦的道路,这就不对了,而且下来时我明明记得没有转弯的,现在到了这里要转弯了。”

 

  端木让道:“但我们一路行来,并没有发现岔路,怎么会不对呢?”

 

  范叔寒道:“我看一定不对了。”把手中火筒举高了些,朝前照去,凝目看了一眼,说道:“前面好像还是一条地道。”

 

  阮松溪道:“这里只有一条路,我们只有走了再说。”

 

  范叔寒凝目看去,说道:“这条地道好像还很长。”他走在前面,脚步突然加快,走了一箭来远,就停下来,说道:“前面又要转弯了。”两人很快跟了过去,地道本来只容得一个人可行,但到了此处,地势忽然宽敞,已有两丈见方的一片空地。迎面一堵石壁,中间用青砖砌了一个圆洞门,果然有两扇黑漆门,紧紧闭着,门上还有两个铁环,端木让一手举着火筒,跨上一步,正待用手推去。

 

  范叔寒急忙叫道:“二师兄,当心门上有毒。”

 

  端木让点头道:“师弟果真心细得很,这两扇黑漆门上,真可能有毒。”

 

  范叔寒从身边抽出长剑,走上一步,说道:“二师兄,让小弟来试试。”他手捏长剑,劲贯剑尖,朝两扇黑漆门上点去。但听呀然一声,两崩黑漆门应手开启,原来只是虚掩着的。门内,一片黝黑,不见丝毫动静,从外面望去,看不到什么东西,但似乎地方不小。到了此地,自然只有进去了,他手举火筒,走在前面,身后两人也相继走入。

 

  端木让一直走到中间,举起火筒朝四下一照,这是一间咯呈长方的石室,少说也有七八见方,有如一座大厅,但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投有,而且到了这里,似乎已到尽头,再也找不到出路。范叔寒道:“二师兄,这里也无出路,看来我们还是回出去吧。”蓦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,众人急忙回身看去,那扇黑漆门不知何时,已经无声无息的关上了。

 

  端木让怒声道:“果然是贼人有意把咱们诱到这里来的。”喝声中,一个箭步掠了过去,右手挥出一掌,朝门上拍去。他这一掌含愤出手,少说也上了八成力道,但听砰然一声,手掌击在门上,隐隐生痛,原来这两扇黑漆门:竟是厚重的铁门,掌力声在门上,连动也没动一下。

 

  范叔寒道:“这大概又是姓夏的使的狡计了。”

 

  话声甫落,突然大厅上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,接着响起夏鸿晖的声音,得意的道:“我说过你们走不了的,现在相信了吧?”

 

  端木让沉喝道:“老三,大师兄放过了你,你竟然不知悔改,怙恶不悛,还想怎的?”

 

  夏鸿晖阴侧恻道:“端木让,谁是你老三?咱们同门之谊,早已断绝,夏某也早已不是形意门的人了。”

 

  端木让听他声音,似在大厅之上,他当然不会在厅上,只是听不出他声音从何处传来的?一面怒声喝道:“夏鸿晖,你这背叛师门、猪狗不如的东西,你给我出来,我端木让今天非劈了你不可。”

 

  夏鸿晖的声音大笑道:“凭你端木让,还未必是我的对手,夏某岂会怕了你?”

 

  端木让大喝道:“你出来。”

 

  阮松溪道:“二师弟,愚兄有话问他。”话声一落,沉声道:“三师弟,愚兄方才已经放过你了,你从无悔过之心,也应有数十年同门之谊,何以一再生事?愚兄自问也从来开罪于你,而且愚兄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形意真解,那只是空穴来风的传言,未以尽信,你究竟有何图谋?何不明白说出来让愚兄听听。”他这番话说出之后,夏鸿晖就没有再开口,这座空荡荡的石室大厅,登时静寂下来,不闻半点声息。

 

  就在此时,左右两旁石壁间忽然无声息闪出四个黑衣人来。这间形似大厅的石室,四周四壁,全系麻石砌叠而成,不知这四个黑衣人是从什么地方闪出身来的?由阮松溪为首的三人,都站在大厅中间,只有端木让一个人手中执着火筒。火光所能照射的范围,不过一二丈远近,四处还是黑漆漆的.只是听到一阵衣袂飘飞之声,人影掠动,等到警觉,四个黑衣人已经列成了四象方位,朝中间逼近过来。

 

  这四个人除了一身黑衣,身均都极高大,面目冷森,使人看上一眼,就会有彪悍之感。四个黑衣人在掠出之时,已经各自亮出了兵刃,为首一个手中是柄阔剑,左手一个是短锏,右首一个是紫金刀,北面一个是短戟,四人兵刃都不相同。

 

  阮松溪目光一抬,徐徐说道:“四位是什么人?”

 

  为首黑衣人冷然道:“你不用知道咱们是谁。”

 

  阮松溪道:“我虽然不用知道四位是谁,但我想知道四位是我三师弟夏鸿晖的手下?还是他的上司?”

 

  为首黑衣人道:“这有分别吗?”

 

  “有”。阮松溪傲然道:“四位如果是三师弟的手下,你们就没有资格和我动手,去叫三师弟出来。你们如果是三师弟的上司,那就该先说说阮某究竟有什么过节?”他果然不愧是一派掌门,说话时正气凛然,丝毫不把这四个黑衣人放在眼里。

 

  为首黑衣人嘿然道:“都不是呢?”

 

  阮松溪道:“四位手持兵刃,自然是冲着阮某而来,不知四位要待如何?”

 

  为首黑衣人大笑道:“阁下是形意门掌门人,咱们兄弟就是想见识见识贵门有些什么惊人之艺,这样够了吧?”

 

  阮松溪目中寒芒飞射,仰首发出一声朗笑,说道:“这么说四位乃是为着敝门来的了,形意门能在江湖上屹立数百年不坠,不知四位又有些什么惊人之艺?”

 

  为首黑衣人嘿然道:“阮掌门人试试就知道了。”

 

  阮松溪看了他手中阔剑一眼,凛然道:“阮某已有十年不使兵刃了,阁下手中有剑,不妨使来,看看阮某接得住,接不住?”

 

  为首黑衣人大笑道:“在下正想试试,阮掌门人小心了。”喝声出口,右手一起,阔剑嘶风,抖剑朝前刺来。

 

  阮松溪看他剑势出手,就隐挟轻啸,可见此人剑上造诣极为精湛,倒也不敢轻估了他,脚下不动,只是身形微侧,就让开了对方一剑,森寒剑锋从他身侧疾掠而过,左手随着拍出一掌。使剑黑衣人一剑落空,右腕一缩,剑势迥转,剑尖一昂,快捷无伦随势朝阮松溪身侧点来。

 

  阮松溪左掌拍出,身随掌转,右手骈指如戟,直划出去,这一下指风嘶然,一道无形劲力,正好敲在黑衣人刺来的剑脊之上。黑衣人但觉阔剑一震,被指风荡开了数寸之多,心头不觉为之一凛,暗道:难怪他自称有十年没有使兵刃,内力指功果然有他独到之处。

 

  心念这一动,对这位阮掌门人自然也不敢再存轻视,挥动阔剑,幻起一排剑影,排空卷出。阮松溪依然不徐不疾左掌右指,开阖之间,攻守兼具。这回可以看出阮松溪的功力来了,虽然以徒手对敌,任他黑衣人阔剑啸风,攻势如何凌厉,他依然神态从容,挥洒若定。

 

  这时,其他三个黑衣人眼看为首黑衣人已和阮松溪动上了手,也立即挥动兵刃,抢攻而上。端木让的对手是左首使短锏的黑衣人。端木让的兵刃,是一根旱烟管,他烟瘾很大,烟管是他须臾不可离的随身老伴。烟管而兼兵刃,当然不是普通烟管。

 

  三尺长的管身,和拳头大的烟斗,都是风磨铜合乌金所铸,不怕锋利刀剑,另外挂在烟管上的一个烟袋,也是用乌金丝织成,动手之时,可以拒挡对方兵刃,有时抽冷子,还可以重重的给敌人一下。本来他左手掌还经常盘着两枚铁胆,百步取敌,百发百中。这回给夏鸿晖囚禁在地室裹,手脚都上了铁链,敢情夏鸿晖知道二师兄是“老枪”,两枚铁胆被搜去了,但旱烟管却并未搜去。

 

  夏鸿晖当然知道这支旱烟管是二师兄随身兵刃,但手脚都锁上了铁链,谅他也使不出本领来,那么没把旱烟管搜去,就是好让他在地下室裹还可以吸上一筒烟解解闷,这回却正好用上。黑衣人使的是单锏,铜属短兵,形方有四棱,长约四尺,一般均使双锏,很少单使,使单锏的人,左手必然另外练有掌功或暗器。

 

  两人这一动手,黑衣人挥动单锏,劈击点刺,出手迅捷,进退如风。端木让在这支旱烟管上,浸淫三四十年,招式精密,功力深厚,随手挥出,呼然生风,具有钢鞭、点穴撅两种功用,有时和你硬打硬砸,纯走刚猛路子,有时又轻巧灵活,乘隙进招。敲敲点点,专找你左右前后的大穴下手,倏忽变化,令人防不胜防。因此两人一动上手,不时传出铜管交击之声,当当大响,有时人影飞闪,兔起鹘落,不出半点声音。

 

  不过一二十招,使单锏的黑衣人已被逼落下风。黑衣人口中怒喝一声,右手突然一紧,使出“退步顺扫”,“杀手锏”,“过旋宕”,一个人突然身形左旋,右手突出,一掌朝端木让肩头击到。端木让是老江湖,早就猜到他右手使铜,左手必有花样,也早就提防着他。此时看他左手劈击而来,心中暗暗冷笑:原来伤练的铁沙掌,那也不过如此。

 

  要知端木让左手长年盘着两枚铁胆,当然练的也是左手,身形一侧,一声不作,左手五指勾曲,迎着对方击出,他练的是虎爪功。这一记,黑衣人出手如电,来势极快,端木让迎击得也不慢,但听拍的一声,双掌乍然击实。

 

  端木让的虎爪功在双掌击实之后,掌根内劲突吐,黑衣人内力没有他深厚,立时被他震得拿椿不住。往后斜退了一步。端木让得理不让人,口中发出一声怪笑,身形随着跟进,呼的一声,系在烟管上的烟袋突然激射而出,朝对方胸口击去。

 

  黑衣人不敢硬接,慌忙向左闪去。端木让又是一声怪笑,右手一振,旱烟管像雨点般攻到。黑衣人同样怒吼一声,钢锏抡动,奋起全力和端木让抢攻,但武功一道,有不得半点高低。所谓棋高一着,缚手缚脚,黑衣人落了下风,就再也休想扳得回来。

 

  范叔寒是在大师兄的右首,接住的是一个使紫金刀的黑衣人。范叔寒挥起长剑,使的是“形意剑法”,剑势轻灵而稳,每一剑都深得以意使剑的诀要,这一展开剑法,身形飘忽,剑发如风,开阔回环,倏忽进退;身剑如一,潇洒已极。

 

  黑衣人一柄紫金刀,刀光霍霍,使得十分凌厉,但剑走青,刀走黑,在各展所学之下,他刀势虽然沉猛,却不如范叔寒灵活,二三十招下来,已由攻势转变成攻少守多。攻少,就是克敌的时机会少了。守多,就是招架的次数增多了。

 

  双方动手,你攻少守多,对方必然是守少攻多,时间稍长,就会每况愈下,只有招架,没有还手之力了。还有一个黑衣人找不到对手,只能作壁上观。

 

  正在动手的人中以阮松溪的神态最从容,他生性恬淡,早存出世之心,继而换上了道装,清净无为,与人无争,只是他还是形意门的掌门人,为首黑衣人说出要看着形意门有些什么惊人之艺,这话冲上了形意门,他身为掌门人,当然不能弱了形意门的名头。

 

  但他出手极有分寸,只是把黑衣人剑势逼住,使他知难而退,并没有施展杀着,是以和他动手的黑衣人也只是剑势受阻,处处掣肘,感到缚手缚脚,并无被逼攻的惊险。最感吃力的是使单锏的黑衣人,遇上的对手是端木让。

 

  端木让一生嫉恶如仇,此时右手旱烟管,左手虎爪功同使,逼的黑衣人落尽下风,只有招架,那里还有还手之力。和范叔寒动手的使紫金刀黑衣人,情形和使单锏的差不多,这一阵功夫,已被范叔寒一片剑光圈在中间,刀招已经失去了威势。

 

  这时这座石室大厅的后面,另一间石室之中,正有一个一头白发的老道姑,目光炯炯,从石壁一处小孔中凑着头凝注着大厅上的打斗情形。她身侧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,赫然正是夏鸿晖,他对这位白发道姑似是极为恭敬,垂着双手,—脸俱是虔敬之色。

 

  白发道姑忽然回头道:“看来阮松溪说的不假,他除了这些年静坐练功,内功精进之外,使的依然是形意掌,并无奇招,依我推测,外面谣传他得到形意真解之事,多半是你捏造出来的了。”

 

  夏鸿晖嗫嚅的道:“侄儿怎敢欺骗您老人家?”

 

  白发道姑哼道:“我看你从小长大的,你这点鬼心思我还猜不出来,把阮松溪拉下来,你就可以去当形掌门人了。”

 

  夏鸿晖连忙躬身道:“多谢教主姑姑栽培。”

 

  白发道姑哼了一声,才道:“本教初创,这几个人倒不失为好帮手……”她口气一顿,续道:“不过我还要试试他们,再出去两个。” 

 

  石窟大厅上激战未已,黝黑的四周,又有两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,像幽灵般出现,他们连同刚才没有动手的一个一起,三人一言不发,冲入战场。

 

  朝阮松溪欺去的黑衣人使的是马牙剌,左手捏五雷诀,身形一晃而至,招展“卡庄刺虎”,迅发如雷,劲道极为沉猛。和阮松溪动手的黑衣人久屈下风,一柄阔剑已施展不开,此时骤见来了帮手,精神立时为之一振,身形嫉退半步,口中沉喝一声,阔剑挥舞如轮,又恢复了他刚猛的攻势,刷刷刷一连三剑,剑光像匹练般劈出。

 

  “哈哈。”阮松溪朗笑一声道:“阮某方才只是让你知难而退,凭你们两个,又能奈我何?”口中说着,左掌随手挥出,一道劲风逼住马牙刺,右手划出剑诀,呼的一声朝匹练般阔剑击出。使阔剑的黑衣人三道剑光吃阮松溪指风交击,就像给一柄利剑挡住。

 

  再也无法攻近阮松溪一步,不,又把他震退了一步,心头不觉大怒,剑势一撒再进,又是二剑接连刺出。使马牙刺的黑衣人上场第一招就被人逼退,自然也怒不可遏,左手雷诀扬处,马牙刺如扫似劈,连环进击。本来阮松溪和使剑黑衣人这一对,战况最为沉寂。这一来两人联手,马牙刺的眼棱光和阔剑剑光交映生辉,登时幻起了一片光影,攻势之猛,可说够凌厉了。

 

  但阮松溪是形意门的掌门人,他练剑数十年,手中虽无长剑,心中却有长剑。右手骈指如戟,使出来的正是“形意剑法”,指风划过,宛然剑势,左手随意劈击,同样可以在三尺之外拒挡攻势。因此看去他以徒手对抗两个使兵刃的人,威势不如对方凌厉,但却依然保持了他从容不迫的气度,进退挥洒,绰有余裕。

 

  欺向端木让的黑衣人使的是凤凰金翅铛,他因使钢锏的同党已被端木让一根旱烟管逼得险象环生,一上场就呼呼两铛,把端木让的旱烟管接住,响起雨声金铁狂鸣。使锏的黑衣人有了这一喘息机会,口中虎吼一声,一记“旋风扫叶”迅疾横扫下盘,又是拍的一声,被端木让旱烟袋接住,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。

 

  端木让大笑一声道:“我当这般藏头缩尾的是何方神圣,原来是纵横淮扬的草寇黑衣十八骑,来,来,端木让大爷就让你们联手使上几招,看看你们能不能胜得了我?”他江湖经验丰富,眼看对方每一个人的兵刃各不相同,登时就想起这些黑衣人是纵横淮扬的黑衣十八骑来。

 

  黑衣十八骑,当然一共有十八个人,而且个个武功高强。先前只出现了四个,眼看不是自己四人敌手,如今又出来了四个,如果还不是自己的敌手,可能还会四个、四个的出来,自己这边,一共只有四个人手,看来今晚这一仗,当真是有攻无胜的局面了。

 

  端木让心念这一动,立时存了速战速决的念头,口中喝声甫落,旱烟管骤然一紧,身发如风,朝使金翘铛的黑衣人直欺过去,一发之势,点点斗影密集如雨,随身而上,使金翅铛的黑衣人没想到他会如此快速进攻,急忙举铛封架。

 

  这两人打的都是沉重的兵器,这一硬打硬砸,登时响起一阵当当大响,但在这一阵兵刃交响声中,夹杂了“啪”的一声,那是端木让旱烟管上挂着的烟袋,在旱烟管密集攻出之际,悄无声息的飞击出去,一下击中了黑衣人左肩发出来的声音。

 

  这一记虽然伤不了黑衣人,但在硬打硬砸之际,左肩一阵阵剧疾,不觉身形晃动,急急往右闪出。使锏的黑衣人看到端木让朝同伴欺去,也钢锏疾抡,急挡过来。端木让一击得手,口中发出一声大笑,左手握拳,身形一侧,让过来势,呼的一声,打出一记炮拳,一团劲风朝使锏的右肩击去。

 

  使金翅铛的黑衣人退下一步,左臂舒展了一下,除了肩头隐隐作痛,并无大碍,口中虎吼一声,返身扑上,金翅铛展开拍、砸、拿、滑、压、扑、挑、扎八法,大扑大盖,全力发动攻势。使锏的黑衣人也趁机展开反击,把一支钢锏使得锏影流动,劲风呼啸。

 

  端木让大笑道:“来得好。”他一个矮胖身躯,行动如风,煞是俐落,旱烟管挥舞之间,幻起一片绕身管影,加上左手时而“虎爪功”,时而劈掌,时而炮拳,拳风直捣,拳风如涛,使出了他一身看家本领,好不凌厉。一时间三件兵刃交汇成一幢光影,在地上翻滚,三条人影像走马灯似的,此去彼来,很谁分得清敌我,这是分作四处激战中最猛烈的一处了。

 

  范叔寒那两人,这时也打得很激烈。扑向范叔寒的黑衣人手中使的一双黄澄澄的熟铜练子锤,人还未到,呼的一声,冬瓜似的铜锤已经朝范叔寒激射过来。范叔寒一柄长剑剑光如练,正把使金刀的黑衣人逼得招架无力,陡见铜锤飞来,势劲力急,十分沉重,不敢硬接,慌忙身子一侧,避开来势,剑尖闪电朝锤上点去。

 

  他避开来势,再以剑尖顺势点出,用的正是借力打力,那黑衣人右手铜锤正待发出,陡觉手一震,铜锤去势突然加快,连收都不及,扑上来的人几乎被铜锤去势拖了出去,心头一凛,急忙站椿收锤。他在第一招上差点就吃了范叔寒的亏,心头自然大怒,右锤堪堪收回,左手一招,左锤又呼然有声,朝范叔寒打出。

 

  那使紫金刀的一直屈居劣势,心头怒恼已极,此时压力一松,脱出剑光之外,口中大喝一声,紫金刀直劈横斫,卷起凛烈刀风,猛攻过来。范叔寒对付一个黑衣人,剑势回环,使得得心应手,还绰绰有余,但这回又加上了一个使练子锤的,对方双锤一收一发,快若流星,此去彼来劲风盈耳仅凭一支长剑,已经接应不暇,再加上使紫金刀的为了要出方才一口恶气,刀光如匹练飞舞,直往直来,大有非把你立劈刀下之概,自然更有顾此失彼之势。

 

  只不过几招工夫,范叔寒已被逼落下风,心头自是大为震惊,自知此刻大家都在拼搏之中,谁也照顾不了谁,这两个黑衣人只有靠自己之力,解决困难,心念一动,立时沉下心来,奋力全力,一心运剑。

 

  他练了二十年剑,对本门形意剑法自然精到纯熟,登时身随剑走,意在剑先,又恢复了挥洒轻灵的境界,任他们双锤急骤如雨,金刀锋芒凌厉,他依然不慌不忙,剑势悠然,在身前三尺,划起了重重剑影,一时之间,胜虽未必,但也不见丝毫败迹。

 

  就在此时,石窟大厅上响起一个冷漠的老妇人声音喝道:“大家住手。”这句话,说的并不响,但听到正正在动手的双方耳朵之中,却极为清晰?激战中的人,一齐停下手来。

 

  北首中间一堵石墙,缓缓裂开一道门户,走出一个白发如银的老道姑。这老道姑虽然白发如银,但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,看去不过四十出头,只是她生成一张马脸,双颧微笑,嘴唇极阔,尤其一双三角眼,眼珠极小,却射出棱棱冷芒,使人感到这老道姑极非易与。

 

  这一刹那,这座地窖石室,登时静寂下来。老道姑的出现,阮松溪立即示意二师弟,四师弟站到一起,严神戒备。白发老道姑目光一抬,朝阮松溪道:“阮掌门人,老婆子闻名已久,今晚得瞻身手,果然不愧是一派宗主,老婆子深为钦佩,这两位大概是你令师弟了,此处不是谈话之所,还是请到里面坐吧。”说完,抬手肃客,当先往石门中走去。

 

  阮松溪只觉得这老道姑一身阴气,分明已经练成了某种极高的旁门阴功,凭自己三人,决非人家对手,何况老道姑话说得还算客气,这就朗笑一声道:“道姑宠邀,二师弟、四师弟,咱们就进去吧。”举步随着她身后走去,端木让、范叔寒自然也跟了进去。

 

  这石门之内,地方不大,倒似一间客室,除了上首一张高背锦壁太师椅,左右两旁,也各有六张椅子。老道姑也不和大家客气,在上首太师椅上坐下,才抬抬手道:“阮掌门人三位请坐。”阮松溪等三人到了此时,也不得不在椅上落坐。

 

  老道姑朝阮松溪深沉一笑道:“阮掌门人大概已经知道老婆子是谁了?”

 

  阮松溪道:“在下孤陋,不知道姑是那一门派高人,正想请教。”

 

  老道姑道:“老婆子有一个侄子,和阮掌门人还是同门师弟兄。”

 

  阮松溪心中原已料到几分,闻言轻哦一声道:“道姑原来是三师弟的姑母,昔年玄阴教的护法……”

 

  老道姑接口道:“也就是现在玄阴教的教主。”

 

  “现在玄阴教的教主”,这句话听得阮松溪心头不由一震,由此看来,玄阴教果然死捉复然,重出江湖,只要从黑衣十八骑已被他罗致到手下,可见她野心不小了。心念一动,拱拱手道:“原来还是玄阴教主,阮某倒失敬了。”

 

  老道姑道:“敝教立教已有数百年,原为玄门旁支,武林一脉,只因江湖各大门派宥于门户之见,把敝教看作左道旁门,自然有失公允,也因此和各大门派之间,积不相能,敝教自从三十年前,一蹶不振,老婆子经昔年几个道友敦促,意在重整敝教,庶能和各大门派和平相处,阮掌门是形意门一派掌门,领袖群伦,因此老婆子颇想敦请阮掌门人在敝教担任一个护法名义,俾各大门派可以有所了解,敝教重出江湖,绝不是和各大门派站在敌对地位,而是各派兼容,毫无门户之见的一个教会,不知阮掌门人可肯俯允?”话说得很好听,原来是想拉拢形意门。

 

  阮松溪正容道:“教主说的不错,贵教确是玄门旁支,绝非左道旁门的邪教,江湖各大门派,对贵教原也投有岐视之心,只是三十年前,贵教所作所为,不用阮某多说,教主自然清楚,如今教主发大宏愿,重整贵教,立意和各大门派和平相处,这自然是一件好事,阮某极为赞成……”

 

  老道姑道:“这么说,阮掌门人同意了?”

 

  阮松溪道:“至于教主要阮某担任贵教护法一节,阮某身为形意门掌门人,历代祖训,不准本门弟子参与任何帮派教会,阮某恪于祖训,实在歉准应命。”

 

  老道姑一怔道:“敝教并非江湖帮派,乃是玄门一支,譬如各大丛林庙宇,当地相佛道二教的士绅,也都可以担任护法大德,阮掌门人一生慕道,而且也换了一身道装,与敝教同是三清弟子,敦请阮道友担任护法,有何不可?”这话倒也无法反驳。

 

  阮松溪道:“教主说的固然极是,但阮某身为形意门掌门,恪于敝门祖训,实是无法担任贵教护法之职,请教主多多原谅。”

 

  老道姑怫然道:“阮掌门人说来说去,还是对敝教心有成见了。”

 

  端木让道:“教主重整贵教,如真有和各大门派和平相处之心,真有诚意要敦请大师兄担任护法,理该踵门相商,那有使下五门手脚,把咱们劫持而来,囚之地室,手脚还上了精钢铁链,等咱们破门而出,又暗使黑衣十八骑连番施袭,这是贵教和各门各派和平相处之道吗?”

 

  老道姑道:“端木二侠这是错怪老婆子了,把几位弄到地室中来,是你形意门为了形意真解所引起的师兄弟内哄,并非老婆子预谋,等到老婆子听说阮掌门人几位已经在地室之中,才赶来制止。邀请阮掌门人担任敝教护法,乃是老婆子刚才想到的事,敝教复出江湖,如有阮掌门人担任护法,可以减少各大门派对敝教的误解,也可以减少不少因误会而引起的纠纷,老婆子并不是怕了各大门派,老实说各大门派中,也很少有老婆子对手的人,真要和老婆子作对,那是他们自取灭亡。”她说到这里,目中寒芒陡盛,坐在她下首的四人,都可以感觉得到身上寒意大增。

 

  老道姑目光一收,冷然道:“好了,老婆子话已说完,阮掌门人最好考虑考虑。” 

 

  阮松溪朗笑一声道:“阮某也已经说清楚了,此事碍难从命,用不着考虑。”

 

  老道姑点头道:“很好,老婆子良言盖此,那就只好屈留三位了。”随着话声,倏地站起身来。

 

  端木让大怒道:“你待怎的?”就在喝声中,室中灯光突然熄去,眼前登时一暗。

 

  端木让在方才和黑衣人动手之际的已经收起了火筒,此时灯光乍熄,他立时取出火筒,“擦”的一声打着了。这原是一瞬间的事,等到火光亮起,白发老道姑早已走得不知去向,这间斗室之中,四面俱是石墙,那里还有一点门户的痕迹?

 

  阮天华醒过来了,不过还有点迷迷糊糊,只觉自己好像躺在硬绷绷的木板上面。心下不由大奇,这下他完全清醒了,倏地睁开眼来。这时敢情还是黑夜里,四面黑黝黝的,但他目光一动,发现自己前面,站着一个瘦小黑影,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,在黑暗之中闪着星星般的光亮。

 

  阮天华口中喝了声:“你是什么人?”要待翻身坐起,这一挣动,突觉右胸一阵剧痛,几乎“啊”的叫出声来。

 

  就在此时,有人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,冷声说道:“别动,刚给你敷上了药,一经挣动,又会流出血来。”

 

  阮天华听得一怔,陡然想起自己是追踪一个黑衣人,后来听到林间有人呻吟,依声寻去,发现负伤的是三师叔夏鸿晖,自己正在查看他的伤势,被他以“毒龙爪”插入自己右胸,才知道是乔装三师叔的贼人,后来自己大概就昏过去了,这人一身黑衣,就是自己追踪的黑衣人了,是他救了自己。心中这一想,就朝黑衣人道:“在下身负重伤,那是兄台救了在下一命?”

 

  黑衣人依然冷冷的道:“难道我会是要你命的人?”

 

  阮天华道:“兄台大德,在下……”

 

  黑衣人不待他说下去,就冷冷的道:“我不用你谢,我只是看到你负了伤,天下没有见死不救的人。”

 

  阮天华心想,这人说话很重,但人家至少救了自己一命,这就问道:“在下是中了贼人狡计,那贼人也是兄台把他赶跑的了?”

 

  黑衣人道:“我都看到了,那人自然是我打跑的了,不然他肯放过你么?嘿,他还说我和他们作对,是活得不耐烦了,笑话,我岂是怕事的人?”阮天华听得心中暗暗好笑,这人口气很狂,但分明是初次在江湖走动的人。

 

  突听有人在外面嘿然道:“这小子就在里面,咱们进去瞧瞧。”接着但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。

 

  黑衣人身躯一震,说了句:“你躺着别动。”倏地掣出一倏长鞭,回身喝道:“什么人,给我站住。”

 

  阮天华直到此时,才看清自己存身之处,是一座没人管理的小庙,神龛破损,自己就躺在神案前面一张长桌之上。黑衣人本来站在自己横头,现在已经晃身抢到长桌前面,挡在自己身前。小庙只有一间不很大的大殿,他这一挡在前面,也等于是拦在大殿门口了。心头不由起了一阵感激,他知道黑衣人武功不弱,但听这脚步声,对方至少也有两个人。

 

  从庙外进来的果然是两个人,他们因黑衣人身在暗处,敌暗我明,倒也不敢贸然进来,前先说话的那人阴恻恻道:“小子,你口气很狂,怎么不敢出来?”

 

  黑衣人一手叉腰,冷声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,到这里来做什么的?”

 

  另一个沙哑声音的道:“你不用问咱们是谁?咱们是找姓阮的来的,你快让开。”

 

  前面那人嘿嘿阴笑道:“你就是那个一身黑衣的黑小子了,哈哈,老子正在找你,你打了咱们老三两支什么针,还没取出来.那就跟咱们走。”身形一晃,直欺过来。此人身形高大,但身法却极为俐落,一下抢到门口,探手抓来。

 

  黑衣人哼道:“那很好,你也带一支回去。”左手朝他迎面扬起。那人欺身而来,看到黑衣人扬手,他因老三膝盖中了针,竟然连磁石都吸不出来,自然心存顾忌,急忙向旁闪开。

 

 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:“不用怕,本公子针还没有取出来呢。”

 

  那高大人影听说黑衣人这一记根本并投掏出针来,心头不禁大怒,沉喝一声道:“小子,你敢戏耍老子。”喝声中,已经掣剑在手,刷的一声,剑光疾吐,人也跟着直欺而上。

 

  黑衣人左手一挥,短剑横出,响起当的一声,架开长剑,冷笑道:“本公子长鞭早已取出来了。”一道鞭影像毒蛇吐信,直向对方胸口札去。高大人影长剑已被封出,此时要待回剑自保都来不及,只得双足一点,身子往后倒飞出去。

 

  另一个沙哑喉咙汉子在高大人影后跃之际,一下掠上,他手中是柄两尺长的铁扇,一阵锵锵金铁之声,折扇打开,侧身进招,宛如巨斧开山,划出一道半圆形的黑影,上下翻动,攻了过来。黑衣人不敢怠慢,右腕连挥,手中一支软鞭使了个风雨不透.泛起重重鞭影,正好把大殿门户封了起来。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攻势虽然凌厉,但他一柄铁扇只有两尺长,和黑衣人使的七节软鞭差了一大截,黑衣人这一展开鞭势,你就抢不上去,攻不到他,他鞭势较长,却可以攻得到你。

 

  黑衣人使的软鞭.虽较沙哑喉咙汉于铁扇要长得多,但长鞭之利在鞭头,你如果避开锋锐的鞭头,乘他挥出之际,尽力已过,新力未生,被人一下闪入,逼近中腰,长鞭就会施展不开。所以武术谚语有:“长见短,不用缓,短见长,不用忙”之说。

 

  黑衣人练的是长鞭,自然明白这个道理。是以软鞭飞舞,手不停挥。沙哑喉咙汉子使的是两尺铁扇,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,挥扇抢攻,就是和你对耗着。两人这一战,一个挡门而立,鞭风呼啸,鞭影如山,一个倏退倏进,铁扇如斧,缭绕全身。

 

  高大人影一手持剑,并未加入进攻,因为这座小庙,大殿前面,只有这么一道门户,两个人同上,是浪费人力,是以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观战。这时眼看双方已打了百招,不觉沉笑一声道:“老沙,你已打了一阵,也让兄弟来活动活动筋骨了。”这是说他们要用车轮战消耗黑衣人的体力。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大笑道:“好,好,兄弟就让你来。”他折扇倏然撤招,高大人影业已长剑挥舞,急攻而上。沙哑喉咙汉子的一柄铁扇,有两斤重,在轻兵刃中,已可算得是重兵刃了。

 

  这回高大人影使的却是一柄阔剑,三尺长剑刃,至少比一般长剑阔了一倍,此人个子高大,臂力也比一般人强,长剑抡动,剑风如涛,势道迅猛绝伦。黑衣人拦在门口,软鞭挥舞,当真有一夫当关,万夫莫入之概。但黑衣人刚才和沙哑喉咙汉子一场激战,已经打得浑身是汗,气喘心跳,如今又重上来一个生力军,剑光如轮,攻势奇猛,他们有两个人可以采取车轮战,轮翻上阵,轮流体息,自己只有一个人,非撑到底不可,这一来吃亏就大了。

 

  黑衣人奋起全力,挥鞭迎战,时间稍久,只觉一条右臂渐渐感到酸麻,后力也愈来愈不继了。他一面应战,一面忖道:姓范的和我也不是朋友,我已经尽了力了,对方有两个人,我只有一个,这是形势所逼,非战之罪,我如果此时不走,只怕也伤在他们手下了。

 

  接着又想:不,我不能走,姓阮的重伤未愈,自己一走,他性命即将不保,侠之所为侠?就是急人之急,济人之难,做事要有始有终.岂可半途而废?心念这一转,只觉精神为之一振,口中一声清叱,右手连挥,鞭势陡然转强,舞得有如狂风骤雨,潇潇洒洒迎击出去。

 

  但他因决定不走,战斗意志虽然由疲惫中增强,但你有多少气力,还是只有多少,经过这许多时间剧力激战,体力消耗,正好成反比例,因时间的延长而在逐渐递减。两人打到百招左右,黑衣人实在感到已经力不从心,由攻而守,现在几乎守不住了,突然,他长鞭一收,往后疾退。

 

  高大人影是老江湖,黑衣人内力虽呈不继,但尚未露出败象,无故后退,他岂肯追击?黑衣人是想到此刻不过夜半三更,距离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,自己一个人双拳总究难敌四手,不如退入殿中,今晚是个星月无光之夜,他们知道自己飞针厉害,绝不敢贸然逼近门来,自己大可乘机休息上一会儿再说。

 

  他知道自己使的是飞针,是最细小的暗器,无法打得太远,敌人只要站到一丈开外,飞针就伤不了人。这就从地上抓了一把细小石子,扣在指上,朝门口高大人影迎面弹去。石子虽小,不象飞针尖细,因此出手之后,还是有一缕极轻微的破空嘶声,直射面门。

 

  高大人影看他无故后退,早就防到他要暗中施袭,自然格外留神,耳中听到轻嘶,听风辩位,急忙举剑劈去,只听“叮”的一声,那暗器已被长剑磕飞,同时身往后掠,疾退下去。黑衣人打出一粒石子,只是声东击西而已,他在石子出手的同时,一支飞针也已悄无声息的打出。

 

  高大人影长剑堪堪劈落一件暗器,身向后掠之际,陡觉腿上一阵剌痛,已被飞针打中,不觉怒声道:“黑小子,你这一针剌得好,待回把你拿下,老于就剥了你的皮。”一拐一拐的退了下去。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一见同伴负伤,急忙问道:“蒯兄不碍事吧?”

 

  高大人影是在退后之际,腿上中了一针,总算他运气好,一来退得较快,二来黑衣人在久战之后腕力减,弱了许多,因此虽被飞针打中,却没有完全没入肉中,高大人影伸手摸到露出在外的针尾,一下拔了出来,他哪知黑衣人的飞针生有倒刺,这一拔出,就把血肉一起钩了出来,痛得他头上直冒冷汗,切齿道:“这黑小子使的倒刺蝎尾针,无怪老三用吸铁石,都吸不出来。”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铁扇当胸,沉喝道:“黑小子,你躲在暗处,施放暗器,算得什么人物?”

 

  黑衣人眼看自己的想法不错,对方两人果然不敢逼近过来,心中一喜,笑道:“你们两人想用车轮战,又算得什么人物?”

 

  高大人影道:“不要紧,咱们和他耗到天亮,不怕他飞上天去。”

 

  就在他话音刚落,只听庙外响起一个又娇又甜,又清又脆的声音轻咦到:“这庙里有人,翠羽,你去看看,是些什么人呢?”

 

  接着只听一个娇稚的声音应了声:“是。”接着庙门前忽然有灯光射进来,一个十五六岁的绿衣小婢一手持着一盏纱灯,轻盈的走近庙门口,喂了一声,问道:“我家夫人问你们是些什么人?还不快出来回话。”

 

  高大人影心头正在怒恼之际,闻言粗声道:“老子们正在办事,少来噜嗦,快滚。”

 

  那绿衣小婢惊怯得后退了一步,娇声道:“这人说话好生粗鲁,依小婢看,八成是强盗了。”

 

  高大人影大笑道:“你们夫人说话声音倒挺娇的,不知夫人生得美不美?老子本来就是强盗,正少一个押寨夫人呢。”

 

  只听庙外娇脆声音格的笑出声来,说道:“翠羽,看来咱们真的遇上强盗啦,现在要走也迟了,那就进去瞧瞧吧。”

 

  娇稚声音道:“夫人不怕么?”

 

  娇脆声音道:“怕也来不及啦。”于是那绿衣小婢手持纱灯走在前面,她后面是一个又娇又美的少妇,身穿白色衣衫,胸绣一棵绿萼梅,百折曳地长裙上也绣着绿萼梅花,外披浅紫色领镶银鼠的一口钟,一手扶着小婢肩头,碎步款款的从庙门走入。

 

  这少妇头挽宫髻,髻上面斜插一支珠花做的凤头钗,光是凤头钗上那颗夜明珠,就有龙眼大小,经灯光一照,宝光氤氲,把庭前都映照成乳白色的珠光。珠光照在她脸上,人可更娇,宫样黛眉,盈盈杏眼,玉管似的鼻儿,配着水红菱般瓠犀微露的绛唇,吹弹得破的粉脸,比羊脂白玉还要光润。

 

  她不但美得耀眼,那股醉人风韵,却是天下最美的少女都无法和她相比拟的。李白诗“疑是瑶台月下逢”,今夜可没有月亮,这里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.也不是瑶台,但却来了这么一个天仙化人的美女。

 

  高大人影看傻了眼,不,看傻眼的还有那个沙哑喉咙汉子,和躲在大殿门后的黑衣人。这也怪不得他们,凡是天下男人,不,连女人在内,看到这个白衣夫人,不傻眼者几希。这一刹那间,方才双方的凶杀场面,登时缓和了下来。

 

  白衣夫人一双比秋水还亮的美眸轻盈一抬,望了高大人影和沙哑喉咙两人一眼,然后轻启樱唇,梨花般的脸颊上漾起一丝甜美的笑意,说道:“他们当真拿着雪亮的钢刀在这里杀人,翠羽,方才说要娶我做押寨夫人的是谁呢?”

 

  她还一问,高大人影忽然感觉全身都很不自在,在这高贵美貌的白衣夫人面前,自己渺小得像一粒沙子,一种自卑之感,竟是油然而生,手心也不自觉的渗出汗来,一个纵横江湖的高手,居然会有这种感觉,真是奇事。

 

  绿衣小婢伸手朝高大人影一指,说道:“就是他。”

 

  白衣夫人朝高大人影嫣然一笑,娇声道:“可惜我是个有夫之妇,和我们相公结缡也几十年了,我总不能谋杀亲夫,再来做押寨夫人吧?何况咱们相公又是个妒心奇重的人,平日只要有人朝我多看上几眼,他就会把人家眼睛挖出来,你对我说的话,若是给我家相公听到了,不剥你皮、抽你筋才怪呢。”

 

  说到这里,回头朝绿衣小鬟说道:“我这样说,他还不会相信,我看这样好了,咱们出来的时候,相公怕咱们被人欺侮,就把他一面镖旗让咱们带来了,曾说:“若是遇上江湖上不开眼的鼠辈,只要把镖旗取出来亮上一亮,就会俯首称臣,你把相公的镖旗取出来给他们瞧瞧,也好让他走得心安理得。””

 

  绿衣小婢咭的笑出声来,果然从她挂腰的一个绿沙皮革囊中,取出五寸长一支金色旗杆,上面卷着一面白绫三角小旗,这时随手展了开来。

 

  高大人影看那白衣夫人说得郑重,心想:“原来他丈夫是开镖局的,哼,老子倒不信江湖上那一个镖局,都令武林同道看了镖旗俯首称臣?”这时自然目光炯炯盯着绿衣小婢手上,看她取出来的是什么旗?

 

  白绫小旗展开来了,上面可不是绣着什么,只是用浓墨粗粗壮壮潦潦草草的写了一个“天”宇,这“天”字好象是小孩写的并不工整,而且还是倒的,两脚朝天,两画在下。在灯光照耀之下,看得自然很清楚。

 

  高大汉子目光一接,看到了白绫小旗上这个倒写的“天”字,登时如遭雷殛,脸色变成了死灰,额上也立即绽出了一颗颗比黄豆还大的汗珠,双脚一软,扑的跪倒在地上,弃去阔剑,连连叩头道:“小人有眼无珠,不知夫人仙驾,出言无状,小人该死,还望夫人开恩。”

 

  这下看得黑衣人心头大凛,不知这面小小白绫旗,究竟是何来历,会使高大汉子如此骇怕?白衣夫人格的轻笑一声道:“你既然自知该死,还要我开恩吗?”

 

  高大汉子伏在地上,叩头如捣蒜,连声道:“小人知罪,小人但望夫人开恩。”

 

  “好吧。”白衣夫人轻嗯一声,依然娇柔的道:“那就依你的心愿,你不是说过有眼无珠吗?就这么办好了。”有眼无珠,那就是要他自抉双目。高大汉子汗如沈,依然伏在地上,但他双目之中,已经包满了红丝,凶焰闪动,只是没抬起头来。

 

  白衣夫人道:“怎么啦,我不是已经开恩了吗?看到我相公旗令的人,能有几个还活着的?”

 

  高大汉子颤声道:“多谢夫人开恩了……”话声未落,伏在地上叩头的人,右手迅速一抄,拿起阔剑,突然剑光连闪,身形贴地连滚,把阔剑当作地趟刀施展,一剑紧过一剑朝白衣夫人双脚砍来。

 

  这一着他是拚上了命,一个人失去双目,成为废人,倒不如舍命一搏,出手之快,当真快若风雷,疾如电卷,但就在他剑光席地横扫之际,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。高大汉子一个人翻滚出去一丈开外,一跃而起,双手掩目,厉声道:“好毒辣的匹妇,我蒯飞鹏双目虽瞎,有生之年,誓报此仇,你要杀我,趁早把我杀了。”他双手手缝之中,都已缓缓渗出血来。

 

  白农夫人依然娇声说道:“我说过不取你性命,岂会改变,象你这点气候,再去练上五十年,只怕连路都会走不动了,如果没有五十年苦练,还是连我一根指头都挡不住,你只管走吧。”高大汉子足尖一挑,把弃置在地上的长剑一手抄住,一言不发,纵身朝庙外飞掠而去。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正待跟着出去,白衣夫人徐徐说道:“给我站住。”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只好停步,拱拱手道:“夫人有何吩咐?”

 

  白衣夫人道:“你是他的同党?”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道:“不错。”

 

  白衣夫人道:“你也看到旗令了?”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沉声道:“看到了。”

 

  白衣夫人格的一声轻笑,说道:“今晚算你们运气好,你同伴没把命留下,你当然也不用把命留下,但见到翻天旗令的人,至少要留下一对招子,你就比照你同伴办理吧。”她口气还是那么娇美,但却要沙哑喉咙汉子也把一对眼珠挖出来,这话又多么残忍?

 

  沙哑喉咙汉子倒是个爽快的人,双手一抱拳道:“沙天佑敬遵夫人金令。”话声一落,右手伸出食中二指,突然朝自己双目中戳入,抉出两颗血淋淋的眼珠,一下纳入口中,咕的一声吞了下去,大步朝庙外行去。他自抉双目,居然连眉头也不皱一下。黑衣人心中暗道:这两人不知道何来历?都这般凶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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