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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明天下(修改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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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七十二章 登闻鼓

第三百七十二章 登闻鼓

  长安右门外,一面牛皮大鼓高高耸立,鼓边四角各站着一名锦衣校尉,挺胸腆肚,威风凛凛,这面鼓便是大明朝赫赫有名的「登闻鼓」。

 

  洪武皇帝起于微末,关注民间冤狱,洪武元年十二月,置登闻鼓于南京午门外,永乐迁都,又将鼓移至北京长安右门外,随时接受大明官民击鼓上诉,甚至死囚临刑当日仍可击鸣冤鼓,至嘉靖九年,改为死囚鸣冤期限为临刑前三天,行刑日不再接受鼓状。

 

  虽是初秋,热浪依然,四个守鼓的校尉只觉胸口沉闷,口干舌燥,只想着快些交差,回家喝上几杯小酒解乏。

 

  一个风尘仆仆的文弱青年来至鼓前,端详了巨鼓片刻,怯生生问道:「敢问军爷,这可便是登闻鼓了?」

 

  正自烦闷的校尉心气不顺,见这青年穿着普通,口音也不是京畿人士,当即没好气道:「这若不是登闻鼓,爷们守在这里吃饱撑的!」

 

  「是便好。」青年狂喜,向前几步抬手取下鼓槌,便要向皮鼓上敲去。

 

  「诶——」几个校尉顿时围了过来。

 

  青年被这四人围上来的阵势吓了一跳,向后连退几步,提防地双手环胸,「你……你们要做什么?」 

 

  「爷们几个对你这小白脸没兴趣,问你要做什么?」一个大胡子校尉问道。

 

  「击鼓鸣冤啊,这不是登闻鼓么?」青年诧异问道。

 

  「登闻鼓岂是你想敲便能敲得响的。」大胡子嗤笑道,转首对不远处一间凉棚嚷道:「吉大人,有人告状啦!」

 

  不多时,凉棚内走出一个身着獬豸补子常服的官员,一步三摇走至近前,上下打量一番青年,官威十足地问道:「你要告状?」

 

  「是。」青年道,「敢问大人如何称呼?」

 

  「这位是值鼓的吏科给事中吉时吉大人。」大胡子校尉介绍道,「你的冤情能否上达天听,得先过了这一关。」

 

  「草民拜见大人,请大人为草民申冤做主。」听闻来人负责监鼓,青年慌忙跪倒叩拜。

 

  「你是哪里人?可有状纸?」看这后生对自己如此尊崇,吉时心中得意,面上也和缓了几分。

 

  「草民陕西省郿县人士,有天大冤情。」青年取出状纸,双手呈上。

 

  「哟,还是刘公公的乡党呢,吉大人,这事您可得慎重喽。」大胡子取笑道。

 

  吉时微不可察的轻哼了一声,心中已打定了主意,打开状纸草草一观,「傅鹏通奸杀人,刀伤二命,人证物证俱全,嗯,凤翔府如何判决?」

 

  「凤翔知府出缺,陕西臬司曲锐偏听偏信,枉断人命,求大人做主!」青年再度叩首,语意悲愤。

 

  「曲锐?荒谬!曲大人断狱素有直声,岂会枉杀无辜,你这刁民分明恶意攀咬,意图脱罪,还不退下!」吉时厉斥道。

 

  「大人……」青年转眼间原告成了被告,惊愕莫名。

 

  「将他轰走。」吉时对四个校尉说道。

 

  「这个,吉大人,阻遏下情可是有罪的……」几个校尉面面相觑。

 

  「本官官职虽小,却也是受钦命值鼓,有鞫问甄别之责,尔等莫不以为此人乃刘公乡党,便要另眼相看么!」吉时斜睨四人道。

 

  得,哥几个都是底层校尉,只负责守护着登闻鼓,既然你这当管的都不管,我们又何必闲操心,这四人也是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意,不顾青年苦苦哀求,还是将人赶离了长安右门。

 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 

  天还未亮,窦家酒坊的掌柜窦二打了几个哈欠,又伸了伸懒腰,才算让自己脑子清醒了些,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。

 

  刚打开门板,噗通一声,一个人便直摔了进来,吓了这老儿一跳,细看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后生,面色苦楚,瞧着摔得不轻。

 

  「相公恕罪,小老儿无心的。」窦二急忙作揖赔罪。

 

  「老伯休要自责,是在下无状,觍颜在贵宝号檐下栖身小憩,不想惊扰主人,在下这便离去。」

 

  俊后生向窦二躬身请罪,便拾起门外的随身小包裹,准备离开。

 

  「相公留步,」窦二唤住青年,「瞧相公衣衫半湿,可是在檐下呆了许久,这秋风露寒的,如此出去恐要留下病来,且进来暖暖身子,权当小老儿赔罪。」

 

  「这,却是打搅老伯了。」

 

  窦二连连摆手,「无妨,大清早的,哪有什么主顾。」

 

  迎了青年进门,又为他烫了一壶烧酒驱寒,青年千恩万谢后,窦二便自忙去了。

 

  青年喝了一杯热酒,脸颊微红,身子渐暖,却不改云恨雨愁,忍不住长叹一声。

 

  「相公可是有心事?」窦二一边擦拭着桌子,一边问道。

 

  「不瞒老伯,在下亲人在乡受了冤屈,眼见秋后便要人头落地,本想进京告状,怎奈却敲不响那登闻鼓。」青年蹙额摇首,悲凉无奈。

 

  「嗨,登闻鼓响,便要上达天听,出照鞫问各级合该官员,这帮官儿从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,这既得罪人又没好处的事,谁愿去做。」

 

  窦二生长在皇城根下,便是没吃过猪肉,也不知看过多少猪跑,对这官场门道也能说个一二。

 

  「还请老伯指点,我去三法司如何?」

 

  一心进京敲登闻鼓告御状,这条路一被堵死,青年便如无头苍蝇一般,难得有个明白人愿意指路,当下央着窦二,将自己的冤情述说了一遍。

 

  听完之后,窦二便掰起了手指头,「各地按察使司,本就是都察院的分支,既然当地臬台老爷已然断了案,这条路怕是不易走通。」

 

  「大理寺主要是复审之所,所有审结案子未经大理寺审核,不得执行,不过大理寺的老爷品级比不得刑部与都察院正堂,这腰杆子未必够硬。」

 

  「至于刑部么,主要受理京师诉讼,还有办理皇爷爷交待的大案要案,京师及十三布政使司的死刑案件也须由刑部复审,你是上诉冤屈,倒该是正管,无论登闻鼓还是通政司,都可以把案子转到刑部去。」

 

  青年心底萌生一线希望,「既然登闻鼓走不通,我便去通政司投状。」

 

  「难啊,谁知道通政司什么时候能受理你的状纸,况且通政司的案子也是有钦定御史老爷出巡追问的,你这已经碰了一回钉子,再么……」窦二摇了摇头。

 

  「难道我那亲人便没了活路不成?」青年泫然泣下。

 

  「最快的肯定是拦驾告御状了,可皇爷爷什么时候出皇城谁能知道,便是真赶上了,还有净街的禁军和锦衣卫,若是被当成了图谋不轨的刺客,怕是还没近前便被剁成了肉泥,唉,岂不冤枉!」

 

  慨叹一番的窦二摇摇脑袋,又开始忙手头的事了。

 

  青年失魂落魄了一阵,猛地又灌了几杯酒,毅然起身。

 

  「小相公,你哪里去?」窦二问道。

 

  「我再去敲鼓,若他们还是不允,我便撞死在那里,闹出人命来,总能惊动万岁爷吧。」

 

  「哎呦后生,爹妈养你不易,你可不能糟践自己命哦。」

 

  窦二急忙上前劝解,又怎能劝得住。

 

  正当二人拉扯纠缠之际,又听街面上一阵喧嚷。

 

  一群拿着笤帚,抱着铜盆的官兵涌上了街头,不分轻重地一阵洒扫,街面上顿时尘灰漫天,咒骂纷纷。

 

  「老伯,这是……」街面乱成一团,青年倒出不去了。

 

  窦二掐指算算日子,「怕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明日要去皇姑寺进香了,咱京城灰尘大,这兵马司的官兵要提前打扫,净水泼街,黄土垫道,这又要折腾一阵子咯。」

 

  想想自己要被影响的生意,窦二苦了脸子,青年却心中一动,眉梢有喜。

 

  「老伯,这皇姑寺在哪里?又是何去处?」

 

  「皇姑寺乃是宫里太后娘娘的香火院,非皇亲国戚大老爷家的宅眷,寻常人是轻易进不去的。就是大老爷家奶奶,也还有个节令,除了正月元旦,十五元宵,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圣诞,三月三王母蟠桃会,四月八浴佛,十八碧霞元君生日,七月十五中元,十月十五下元,十一月冬至,腊八日施粥,这几日才是放人烧香的日子。不是这节令,就是大老爷宅眷,有什么还愿挂袍、许幡进灯的善事,问司礼监讨了小票,行给把门的太监,才得进去。」

 

  「且这寺内只有比丘尼,非女儿身,便是十几岁的小厮也跟不进去,门户端是严谨。」窦二不甘心地抱怨道:「小老儿在天子脚下活到这般寿数,还不知这寺内景致是何等模样。」

 

  「这寺庙什么来历,竟这等受皇家看重?」青年不由好奇问道。

 

  「说起这寺庙来历,也是一桩奇谈。」窦二一拍大腿,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。

 

  「话说当年鞑子也先犯境,英宗爷御驾亲征,大军行至居庸关,突然出现一披头散发的疯婆子,冲过御林军层层阻挡,直接来到御驾前,苦劝御驾回銮,英宗爷认为这婆子扰乱军心,但以其疯癫,也未问她冲撞御驾之罪,直接拿入大牢,后来土木兵变,英宗爷失陷北国,在敌营又饥又渴,突见一位老妇人,提篮拿罐,指地为泉,前来送饭,你道这老妇何人,正是居庸关前拦驾的疯婆。」

 

  「敌营大军深锁,老妇能如无人之境,世上竟有这般奇事?」青年惊讶。

 

  「更奇的还在后头,说有一夜,那鞑酋也先欲要加害英庙,行至英宗帐外,只见帐上红光笼照,一条火龙盘于帐顶,鞑子大惊,只道大明皇帝乃真龙天子,不可轻举妄动,遂日日美食款待,不敢加害。」

 

  「后来英庙回京,被尊为太上皇,居住南宫,这天夜里,那老妇又入南宫,嘱咐说:景帝危在旦夕,不久便可复位,果然未过多久,景泰帝驾崩,英庙重登九五,感念护驾之功,便封这吕姓婆子为御妹,为她建寺,敕赐寺额:顺天保明寺。」

 

  「此后历代皇爷登基,皇姑寺都再请敕封,先皇弘治爷十二年也曾下敕谕:官员军民诸色人等毋得侵占田土,毁坏垣宇,敢有不遵朕命者,论之以法。后宫女眷常相来往,因有皇姑这层身份在,所以又称皇姑寺。」

 

  一番今古奇谈,青年挢舌不下,暗道真是奇哉怪也,故事如此缥缈曲折,实不知是真是假。

 

  自然是假的,丁寿瞪着眼前青松掩映下朱红雕墙的一派丛林,咬牙切齿。

 

  注:《明史……刑法制》说登闻鼓「非大冤及机密重情,不得击,击即引奏」,可翻翻明实录,为点小事击鼓的真不少,有小吏因为妈死了要守制,吏部尚书不听,击鼓诉冤的;有县令贪赃认罪,但认为量刑过重,乞求怜悯的,总之各情各类,基本上大明皇帝也都满足了敲鼓人的愿望,所以感觉这个「非大冤及机密重情,不得击」,有点我大清「必关军国大务,大贪大恶,奇冤异惨」不得击的影子。

 

  有一种说法,说明代登闻鼓,自宣德以后便流于形式,《明宣宗实录》记载:「值登闻鼓给事中年富奏:重囚二十七人以奸盗当决,击鼓诉冤,切详各犯临刑畏死,烦渎朝廷,不可宥。」蛐蛐天子的答复是:「登闻鼓之设,正以达下情,何谓烦渎,自今凡死囚击鼓诉冤者,必如例录情词以进,令法司与辩,若蒙蔽及阻遏,罪直鼓者。」永乐皇帝还担心只京城的登闻鼓不足以下情上达,「京狱有冤者得击登闻鼓自陈,彼在数千里外,或有冤狱自陈难矣」,相对应的是天启首辅朱国祯对登闻鼓的看法:「大约奏者不真,真者又不能奏,而不能穷究其实者,即不设可也」(朱国祯,《涌幢小品》),所以说,不是皇帝不想要登闻鼓,是这帮当官的不想让皇帝知道下面事,即便流于形式,这锅也背不到朱明皇帝身上,何况比起形同虚设的大清登闻鼓,仅《武宗实录》里提到的便有好几处。

 

  《大明律.诉讼》擅入午门长安等门内、叫诉冤枉,奉旨勘问得实者、问罪、枷号一个月。(登闻鼓设立在午门和长安右门外,没事往门里面闯是要上枷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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